泰山题刻记

文 / 冯骥才

岱宗为天下名山，古迹颇多，游人不绝。山中题刻甚富。此山多石，石色苍黛，其表光滑。古人游山，见景生情，即扫却石壁上青苔浮土，题诗于上！更有好事者雇请石匠依笔迹而凿刻，或诗、或赋、或箴言、或铭文，其中不乏佳句。后来游者诵读之，每被激发情致，引动幽思，感受入深矣！而题壁古人，多为书家，真草篆隶，各扬其长；凿刻者亦皆名匠，锋毫劲势，绝少遗漏。凹刻处填朱描蓝，与四外青山绿树，烟影流光，交相辉映，别具古雅神色。况其历时久远，风剥雨蚀，苔迹斑驳，清晰如新者少，漫漶不清者多；或悬挂绝壁，或藏匿丛林；字小如拳，字大如屋。偶于峰回路转，烟霭飘过，泉声响处，一块题壁昭然现出，为此巍巍大山凭添万千风采。

余游泰山数次。每逢题刻，则驻足默读，赏玩原意。所见妙语佳句，必录于纸上。山中题刻何止千处，惟三处长记不忘——

一处于山根红门处。道旁耸立一石，其状如碑，镌刻二字，浑圆朴厚，曰“初步”。意为至此不过千里行程第一步。而初登岱者，每至此，微喘薄汗，始觉疲软，一见这二字，便知山顶高远矣！自然不敢将登山当做儿戏，个个暗下决心，蓄足气力，此乃攀高之本也。

泰山十八盘近南天门处的摩崖题刻“果然似我”

二处即在南天门右旁石壁上，亦四字，曰“果然似我”。此句未有署款，不知何人所题，乍看此句，以为题者乃一狂徒，以泰山自喻，未免狂妄过甚。细想之后，却觉题者气魄超人。力克十八盘，立足天门上，倘有此豪气，此必壮士也。况且游者见此题句，一笑过后，也觉胸中大气回荡，畅快无限。古人是非，何必多论，只道是：狂气不可有，豪气不可无。

第三处在岱顶。山顶多立石，如天柱之根。一石多面，面面有题句。余于一块半尺石块上，得见五个小字。一看便知出自今人之手，字迹新白，却非凿刻，乃用利器刻画。此五字曰“山高人更高”。泰山虽高，五岳独尊，人登巅头，即在山上。世间万事艰难，如攀高峰，踏上峰顶，即可获得这般境界。不知此句谁人所为，令余钦服不已。

泰山题刻无穷尽，发人感慨万端。他人或别有所感，另撰一篇亦可。

1981年8月，天津

原载《解放日报》1981年8月16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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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纪90年代在唐开元年间玄宗撰写《纪泰山铭》题刻前留影